第二章

她所言非虚，此盒螺子黛我亦曾目睹。家父自西域带回，价值连城，赠予姐姐时，特意叮嘱：“勿让阿余知晓。”我自然是司徒余，不仅目睹，更闻家父之言。

司徒雅素来直率，对珍物并不在意。新奇点心、少女玩物等，她皆司空见惯，视如草芥。然而宴席上，我尝得点心，却思及福花，欲携归与之共尝。

“那蠢货仍未归？马车不是留了吗？”司徒雅再次提及我，语气中满是不屑。婢女答无，她便将心思重归梳妆。见心仪之人，总欲以最佳之貌呈现。我垂眸，忽忆上次赴宴，少年曾偷偷寻我，言定要我参加其承爵礼。“司徒余，你我已有约，务必守信。我特邀江南名厨，所做点心堪称一绝。”我虽应允，奈何已离世。

赴宴马车已备妥，我娘与司徒雅手牵手，宛如亲生母女。二人登车，我亦随之飘入。此生首次离娘如此之近，近得可见她眼中光彩。那种慈母对子女的温柔笑意，我记忆犹新。儿时懵懂，见娘与姐姐在园中嬉戏，亦欲凑近，欲牵娘亲衣袖。然未及触及，便被娘身边的大丫鬟春眠拉开。“二小姐，请保持距离，勿扰夫人与大小姐。”她眼神冷漠，语气中透露出不耐。

春眠亦不喜我，与娘无异，对我鲜有笑颜。除按例送来月例与物品外，平日亦不理我。她身躯高大，遮挡阳光，我透过缝隙，见姐姐在湖边嬉戏，娘紧随其后，笑容满面。我立于阴影中，眼中期待随阳光消逝而渐逝。多年以后，我仍远观之。

“阿雅，尝尝这江南新送的藕粉糕。”娘声将我拉回现实，见她似朝我递来糕点。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欲取。我家祖籍江南，幼时便喜食城东那家藕粉糕。可惜月例有限，仅逢年过节得些银两，攒于枕下，馋时便购两块。陆沉常为我带来，至私塾时，糕点仍热气腾腾，香甜软糯。然此刻，我手却穿过糕点，落入虚空。

司徒雅依偎娘怀，撒娇道：“阿娘，我不喜此甜腻之物，您忘了吗？阿余方喜此味。”我初感惊讶，司徒雅竟记我喜好，旋忆一事，便不觉怪了。昔日陆沉赠我藕粉糕，被司徒雅所见，执意索取。二人争执，终至糕点破碎。

归家后，司徒雅眼肿如兔，爹娘忧心如焚，哄之不已。福花随我身后，提书箱，嘀咕为我鸣不平。然其嘀咕为司徒雅所闻，她未言原委，仅瞪视福花与我。娘未问，瞥见春眠，春眠便揪福花衣领，欲拖之去。此为我反应最敏之时，扑通跪地，抱春眠腿，向爹娘大声呼道：“阿余再不去学堂了！”当日，我未得藕粉糕，且再不能入学堂。

马车疾驰而至，最终在凌王府门前缓缓停下。早有伶俐的小厮迎上前来服务，当车帘轻轻掀起时，我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。陆沉身着墨色云锦长袍，头戴玉冠，身姿矫健挺拔。他那双明亮的黑眸向这边投来目光，似乎在焦急地搜寻着什么。我猜想，他或许是在找我。

记得两年前，我家刚从江南迁往京城时，正逢上元佳节，我第一次目睹了北地的飞雪。那漫天的雪花在夜色长街的灯火映照下，显得尤为美丽。

当时，母亲牵着姐姐走在最前面，我却被汹涌的人群冲散。隔着一片热闹的杂耍表演，我瞥见了人群中那位清冷俊秀的少年。那是我时隔五年后，再次与陆沉相遇。昔日那个目中无人，总爱捉弄我的小孩，如今眉宇间已流露出俊朗之气，更增添了几分坚韧与沉稳。我几乎没能认出他来。

他穿越重重人群走到我面前，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，带着些许不满的笑容说道：“司徒余，你终于来了！”“阿余呢？”我睁开眼睛，听到陆沉的轻声呼唤。司徒雅见他竟然亲自站在门口迎接，眼中满是笑意，主动走上前去行了个礼。陆沉也回礼，但随后又皱起眉头问道：“司徒小姐，令妹是否身体不适在家中休息？”

“小女回乡祭祖尚未归来，无法前来恭贺王爷，真是失礼了。”母亲上前解释道。陆沉的眼眸逐渐低垂，眼中竟流露出失望之色。我急切地飘在他的身旁，大声呼喊他的名字，但他却听不见。我试图像以前他对我那样，用手轻敲他的头，可惜如今我只是一道孤魂。

他们交谈着，随后一同进入府内。我紧随其后，正欲进门时，却被一股力量突然弹开，摔出老远。“阿余？”陆沉突然回头喊了一声，我以为他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，不顾疼痛，激动地朝他挥手，但他最终还是落寞地转过身去。

凌王府的牌匾上金光闪耀，据说是在寺庙里开过光的。我这等孤魂野鬼，自然无法进入。整个下午，我便坐在台阶上，依偎着那只石狮子，看着人来人往，以及天空中的太阳渐渐西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