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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石明霞(上)免费在线阅读

第五章 石明霞(上)

更新时间:2024-08-15

石明霞决定嫁给宋承义时,她的家人们没有一个人看好这段姻缘。 宋承义是什么人?远近有名的火爆脾气,早些年因为一两句话就能跟人打起来,他生得高大健壮,下手又狠,有次打断了别人的腿,赔了好大一笔钱才平了事,但也为此欠了一屁股债,日子过得紧巴巴。 连对自己的亲妈,他的脾气也不收敛分毫。外人看来,他总是对刘爱芹凶巴巴的,说话不是大吼就是掉脸子,可石明霞知道,他只是不会表达。她眼中的宋承义人如其名,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。 他们的认识并不算美妙,相反,还很糟糕。 那时候石明霞在邓州一个大排档做服务员,老板工资给得比周边饭店都高,但喜欢押一个月工资,员工们虽然对此骂骂咧咧,但都舍不得走,石明霞也是如此。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晚上营业时,总能看到一个男人进来,每晚都坐在同一个位置,除了一碟子最便宜的盐水花生米,其他什么都不点,配一壶白开水喝,一坐就是一晚上。刚开始,老板捏着鼻子忍了。 这个男人长得高大健壮,伸手捏花生米时,手背上露着大片刺青,看着不像善茬。 一连坐了十多天,每次都是石明霞给他端过去花生米,再一壶壶续水,她算跟刺青男人单方面眼熟了,因为那个男人压根没有看过她几眼,仿佛身边的人和事都不重要,一双眼睛只盯着窗外。 直到有一天,店里生意格外火爆,座无虚席。刺青男人又来了,可他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了 人。他大喇喇地走过去,当时还是早春,他只穿了个半袖,露出胳膊上鼓囊囊的肌肉,石明霞这才看清他身上刺青的完整图案,顺着肩膀下去,一直到手背上,满目青色的花纹。 他走到那桌客人跟前,粗声粗气地说:“哥几个拼个桌呗。” 那是个四人位卡座,被称为“哥几个”的其中一个男人,看了看身边的朋友,又看了看他,匪夷所思地说:“这不4个人坐满了?咋拼?” 刺青男人满不在乎地一笑,然后像堆杂物般,将两个人往卡座里面推了推,聚了聚,腾出了半拉位置。像关不严的柜门,硬塞几下总能把东西塞进去。 “哥几个”被推得发懵,回…

石明霞决定嫁给宋承义时,她的家人们没有一个人看好这段姻缘。

宋承义是什么人?远近有名的火爆脾气,早些年因为一两句话就能跟人打起来,他生得高大健壮,下手又狠,有次打断了别人的腿,赔了好大一笔钱才平了事,但也为此欠了一屁股债,日子过得紧巴巴。

连对自己的亲妈,他的脾气也不收敛分毫。外人看来,他总是对刘爱芹凶巴巴的,说话不是大吼就是掉脸子,可石明霞知道,他只是不会表达。她眼中的宋承义人如其名,是个非常重情重义的人。

他们的认识并不算美妙,相反,还很糟糕。

那时候石明霞在邓州一个大排档做服务员,老板工资给得比周边饭店都高,但喜欢押一个月工资,员工们虽然对此骂骂咧咧,但都舍不得走,石明霞也是如此。

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晚上营业时,总能看到一个男人进来,每晚都坐在同一个位置,除了一碟子最便宜的盐水花生米,其他什么都不点,配一壶白开水喝,一坐就是一晚上。刚开始,老板捏着鼻子忍了。

这个男人长得高大健壮,伸手捏花生米时,手背上露着大片刺青,看着不像善茬。

一连坐了十多天,每次都是石明霞给他端过去花生米,再一壶壶续水,她算跟刺青男人单方面眼熟了,因为那个男人压根没有看过她几眼,仿佛身边的人和事都不重要,一双眼睛只盯着窗外。

直到有一天,店里生意格外火爆,座无虚席。刺青男人又来了,可他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了 人。他大喇喇地走过去,当时还是早春,他只穿了个半袖,露出胳膊上鼓囊囊的肌肉,石明霞这才看清他身上刺青的完整图案,顺着肩膀下去,一直到手背上,满目青色的花纹。

他走到那桌客人跟前,粗声粗气地说:“哥几个拼个桌呗。”

那是个四人位卡座,被称为“哥几个”的其中一个男人,看了看身边的朋友,又看了看他,匪夷所思地说:“这不 4 个人坐满了?咋拼?”

刺青男人满不在乎地一笑,然后像堆杂物般,将两个人往卡座里面推了推,聚了聚,腾出了半拉位置。像关不严的柜门,硬塞几下总能把东西塞进去。

“哥几个”被推得发懵,回过神后瞬间火了,拍桌子骂娘吵了起来。刺青男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弹簧刀,又摸出一把西瓜刀,“啪啪”两声按在桌子上,“哥几个”不情不愿地熄了火。

正火急火燎往这边赶的老板见状,松了口气,但随即涌上更多怒火。尤其是,当“哥几个”打包带走,嘟嘟囔囔地说“再也不来了,真是倒霉,这不有病吗”时,老板越发觉得自己才真是倒霉,怎么无缘无故引来这样一个人。

那晚,刺青男人依旧在老位置上稳坐了一晚上,大排档爆满,他这边却空着好大一张桌子,可这次他连最便宜的盐水花生米都没有点。

老板觉得,不能再这么下去了,得让人把这尊大佛请走。

被派了这么个倒霉活儿的就是石明霞。

石明霞听了老板的吩咐,两条细眉一竖,讥讽地说:“满屋子大男人不用,让我一个女人去,他要是把我打了,医药费你包吗?”

老板喷出个烟圈,满口黄牙在灯下渍着光:“怎么可能打人?我估摸着那男的也是道上混的,都要面子,不会打女人。”

石明霞冷笑一声:“就算他不打女人,万一他把店给砸了呢?这损失你可别往我头上扣。”

“行啊,你能把损失要回来,我肯定不让你担着。”老板掸了掸烟灰。

石明霞气得眼睛都红了,她扭身朝刺青男人走去,像往常一样,拎着一壶热水。老板在她身后注视着,看着她越走越近,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精光。

她知道老板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。

当时的石明霞才二十岁出头,生得很好看。她经人介绍来这里打工,老板一眼就相中她了,当晚就要她试工,第二天正式到岗,过了半个月,老板扔给她一件制服,说是工作装,橘黄色的上衣和店里其他人并无两样,只是下面是一件短裙。

石明霞皱眉想拒绝,大排档里晚上营业到深夜,来吃饭的大多是男人,撸串喝酒,每晚都有几桌喝高的,这么穿不被人骚扰才怪。老板看出她的不悦,主动说:是我考虑不周到,想着你的腿这么长这么直,不露出来可惜了,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,咱们正经饭店,不带这么为难员工。

这话听着虽然不对味,但好歹不用穿成这样出去招惹目光,她总算放下心来。

可后来,她越来越觉得别扭。

老板总是若有若无地摸她一把,碰她一下。收银递单子时,他的手总是从她手背上滑过,过路时,明明旁边有路,他非要从石明霞身后蹭过去,双手掐着她的腰,慢慢挪动着,然后胯部往前一顶,轻轻撞击一下。石明霞怒目而视,要开口骂人时,老板又总会笑嘻嘻地说:路太窄了,对不住,对不住啊。

石明霞想过一走了之,可又狠不下心放弃被押着的一个月工资,她家里老弱病的,都指着她这点工资过活。

再后来,石明霞的母亲重病,她就接来看医生。白天忙着在医院奔波,晚上在大排档里继续上班,累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。老板给她包了个红包,让她给家里买点营养品,石明霞心想,这个人虽然好色油滑,但心眼还没坏透。

但这个印象没有停留太久——

石明霞的母亲做完手术后,需要有人陪床,她没有办法,只好请了几天假。再回去上班时,老板话里有话地说:“你一个女人家家的,在外面讨生活太不容易了。”

“不如跟了我,我给你在邓州找个住的地方,你带着你妈也能住得舒服点。”

“这个班也不用上了,每天给这些醉鬼打扫呕吐物,你一个水灵灵的姑娘,怎么能做这种事?”

“我一个月给你这个数,你踏实跟着我算了。”

“你看咋样?”

石明霞没看,她觉得不怎么样,她只为老板娘感到不值得。老板娘是个非常好的人,从石明霞来这里打工开始,就一直很照顾她,有什么脏活累活,能不用她就不用,见石明霞每月工资都存起来,自己吃住在店里,多一分都不愿花,每次出去逛街,见到什么小玩意儿了,也总是给她带一份。

当时她头上的银色头绳就是老板娘送的,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太阳挂坠。老板娘说,这是“霞”。

不过没过多久,老板娘就怀孕了,她在家里保胎休息,很少来店里,她不在,老板就越发变本加厉。

听着老板轻佻的话,石明霞说: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,你老婆下个月就要生了。”

老板满不在乎。

石明霞打定心思要走,可母亲的医药费近在眼前,这一走,不仅当月工资打水漂了,押的工资也别想了,算下来的损失,当时的她可承担不起。

老板似乎没想到石明霞会这么干脆的拒绝,但他有的是法子让她答应,缺钱的人最好对付了,没钱就是最大的软肋。

于是,老板让石明霞去赶走刺青男人,她不得不去,即使知道他不安好心,可她依然无法自救,只能豁出去。她打定主意,如果她不好,老板也别想跑掉。

哪知道,快走到刺青男人跟前时,他猛地起身就往外蹿,叮叮咣咣带翻了不少椅子和碗筷,只见他豹子一般眨眼到了门外,飞扑到过路的一个男人身上,将他牢牢压在地上。

当时虽然已是四月初春,可倒春寒来临,外面竟飘起了雪,短短数个小时,地面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。刺青男人上身只穿了短袖,透过玻璃窗,石明霞看到那条青色的胳膊扬起,一拳拳地往身下那人身上揍。

雪地上染了几朵血花。

路过的人纷纷避之不及。石明霞回头看了一眼老板,老板遗憾地挑了挑眉,似乎在为没有难为到她失望。

半夜下班后,石明霞往她租的房子走,母亲的病就快好了,下个月把母亲送走,把房子退了,又能省出来一笔钱。

当时刚进入千禧年,邓州的发展赶上一波东风,房地产兴起,到处都在挖地建楼,她为了省钱租在城中村,一路上要路过好几个工地。石明霞每天往返这条路,手里总是握着把折叠刀才安心。

不知是不是错觉,她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自己,快走到家门口时,她鼓起勇气往后看了一眼,有个高大的身影一闪而过,隐没在了黑夜中。她又走了几步,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,但只那一瞬,又戛然而止了,似乎被人堵了嘴,被迫咽了回去。

石明霞没敢过去看,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,一只手里牢牢握着刀,一只手紧紧捏着钥匙。就快了,就差几步就到家门口了。

紧接着,那个高大的人影挡在她面前,哑声问她:“能进屋借个火吗?”

她抬头一看,正是那个刺青男人。他身上的短袖脏了,沾了雪水,胳膊上还有一片乌青,他弓着身,捂着肚子,不知是不是受了伤。石明霞想起那声惨叫,不敢直接拒绝,看着他在风雪中冻得发抖,她莫名有点于心不忍。

她问对方:“如果我说不同意,你就这样在外面冻一晚上吗?”

刺青男人明明嘴都冻紫了,却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:“那算什么。”

说完,转身就走。

石明霞犹豫片刻,还是叫住了他:“你进屋动作轻点,家里有老人刚出院。”

刺青男人捂着肚子,又转过身来,乖乖跟她进了屋。

屋里只有大概十平米,中间扯了个布帘隔成两半,一半老人住,一半石明霞住。刺青男人一进来,屋里瞬间小了许多,两个人转身都难。他自觉地缩在门口,大狗一样蜷着,只占了一点点位置。

石明霞悄声问他:“你怎么穿这么少?道上混的都这样吗?”

刺青男人闭着眼,双手叠交着放在腹部,回答道:“我不是‘道上混的’。”

“……我没钱。”

刺青男人的全部家当都在身上了。

石明霞又问:“你是在跟踪我吗?”

刺青男人睁开眼睛,“我没有。”

石明霞想了想,又问他:“那你认识我吗?”

刺青男人说:“不认识。”

石明霞有些失望,嘟囔着说:“都给你倒了半个月热水了,还说不认识,什么眼神儿……”

刺青男人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,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楚。但石明霞不知怎么的,觉得他像是笑了,他蜷着的身体动了动,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。

直到石明霞都快睡着了,才听到睡在她脚边的男人说:“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,算什么认识?”

她藏在毯子下的嘴角弯了弯,“我叫石明霞,从石头缝里也能看到明亮的朝霞。你呢?”

刺青男人似乎重复了一下她的名字,然后才投桃报李地告诉她:“宋承义。”

宋朝的宋,承受的承,义气的义。

干巴巴的,不像石头缝里的朝霞那么有诗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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